广州港引航站引航员——刘社
2020年1月20日，凛冬大寒，新冠疫情暴发让这个本该举国同庆的春节骤然笼上了一层阴霾，一时间大家谈“新冠”色变，不约而同开始保持距离“敬而远之”。三天后，离汉通道关闭，一座有着千万人口的超大城市前所未有地按下了“暂停键”——武汉，成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最前线。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陆海空三军医疗队闻令而动雷霆出征，全国上下四万余名医护人员白衣为甲奔赴战场……终于，经过76个日夜的浴血奋战，离汉通道再次开启，樱花盛开，举国欢腾。虽然这场疫情尚未结束，但中国效率、中国担当让举世震惊。
一
疫情期间，作为一名常与国际船舶、国外人士打交道的港口引航员，一则关于“钻石公主”号邮轮出现新冠肺炎聚集性感染的新闻引起了我的格外关注。该轮于1月20日从日本横滨出发，开启“初春的东南亚大航海16天”之旅，中途因有乘客确诊新冠肺炎提前返航，当其抵达横滨后却被告知“所有的乘客与船员必须在邮轮上隔离14天”。消息一出，一片哗然。
要知道，较为密闭的船舶内部空气流通高度依赖其中央空调，船上一旦有人确诊，病毒极有可能通过空调系统游走在船舱的各个角落，也就是说其他人基本上等同于直接暴露在病毒面前，这时的船舶无疑成了病毒的“培养皿”。
无独有偶的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停靠过广州南沙港区的“世界梦”号邮轮也出现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这无疑就像一个晴天霹雳！如果说病毒昨天还远在千里，那么今天它已近在咫尺。随后，该轮所有人员配合疾控部门开展相关工作，这其中也包括当时引领其进出广州港的引航员。一时间，“疫”云密布黑云压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此前对于“疫”，我的印象里有这么几段记忆：2003年，当时我还在中学，有一天班主任说外面传起了“非典”，要封校，所有人不能随便外出，只记得那时的教室里经常飘着一股白醋的味道。2009年在大学时听说暴发“猪流感”，班上有同学发烧后被送往学校统一划定的宿舍去隔离观察，只记得那时的我们还有说有笑地给他送日常用品。2014年，非洲暴发“埃博拉”，我所在的船舶恰要开往“西南非洲”的港口去换班作业，只记得那时上来了两名当地引航员，但他们并没有戴口罩，行为举止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我们也没什么防疫概念，靠港后还是照常下船去体验异国风光。
这几次经历，让我对“疫”有了一个最初印记，那就是：疫，好像也没什么，现代人类医疗水平那么发达，所谓“瘟疫”应该早就成为遥远的历史了。
然而，2020年暴发的这场疫情着实让我瞠目结舌、大跌眼镜。面对新病毒，人类除了人人自危竟然束手无策，任其肆虐全球席卷世界。这，完全颠覆了我的观念，也开始意识到自己之前太“鼠目寸光”了。为此，我开始查阅一些相关著作，希望能够从中对这个“人类公敌”多一些认识。
二
通过资料[1]，我了解到其实疫是与人类文明相伴而生的。比如在我国的历史长河中，自公元前18世纪至公元20世纪的3703年间共发生过261次疫灾，平均约14年一次。在旧石器时代至殷商之间的数万年中，部落之间相对孤立，缺乏疫病传播的基本媒介。随着商朝取代夏后为建立黄河流域新秩序频繁对外战争，大规模人口迁徙和城市规模的扩大使得殷商成为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遭受疫灾威胁的王朝。至秦汉，我国瘟疫高发，东汉末年至西晋到达疫灾暴发的极峰。这其中，丝绸之路的开通不仅开启了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新纪元，同时也为某些传染病实现全球性暴发提供了可能。再如，15世纪至17世纪时期的地理大发现使世界开始走向整体，人类文明开始交融。但因人口的超大跨度迁移，“大征服者”给新大陆带来了巨大的生物影响和文化冲击，这其中就包括“夺命疫病”天花、鼠疫和斑疹伤寒等一系列亚欧大陆的传染病。
原来，疫的出现往往是由人类跨地域迁徙、跨区域交流所致。另外，我发现历史上很多疫病的传播都伴有船舶的身影。比如，刚刚所提及的大航海时期欧洲的传染病就是随船来到新大陆，还有14世纪暴发的历史上著名的“黑死病”也是以船为导火索夺走了三分之一欧洲人的性命，另外18世纪“马赛大瘟疫”其病原体鼠疫杆菌同样是随船到达海港马赛后导致当地暴发瘟疫，以及20世纪初期暴发的历史上最可怕的“西班牙流感”也是沿着海运航线和贸易路线横扫北美洲、欧洲、亚洲和南太平洋，不到一年时间就席卷了全球，等等。
但随着20世纪飞机的诞生，或是由于人类更青睐这个新的、更加便捷的“跨境”交流工具的缘故，此后便鲜有船舶向外传播疫病的记载，但船舶内部感染病毒的新闻却时常见诸报端。如2003年载有两千多人的“奥罗拉”号邮轮暴发了诺如病毒，2019年美国“麦克亨利堡”号海军登陆舰暴发腮腺炎病毒，2020年“中毒”的除了“钻石公主”号、“世界梦”号邮轮外，还有“威士特丹”号、“地中海传奇”号、“至尊公主”号等邮轮以及美国“罗斯福”号、“里根”号和法国“戴高乐”号等航母。
或是因为人类文明的进步，也或是由于人类铭记历史痛定思痛的领悟，当病毒再次现身船上时，人类迅速采取措施最大程度阻绝了其对陆地大众的再次传播。因此，当初病毒通过驾乘航船开疆拓土的惯用伎俩已难奏效，其欲凌霸世界的梦想也幻化为泡影。
但狡黠的病毒并没有束手就擒、善罢甘休，因此我们看到在炙热的六月北京从进口三文鱼切割案板检出了新冠病毒，“流火”的七月大连、厦门从进口南美白虾外包装也检测出病毒，“十一”前夕青岛发现2名冷冻海鲜装卸工人感染新冠病毒，11月天津也出现冷冻食品装卸工人确诊病例，12月以来，无锡、郑州、福州、武汉、临汾、合肥、营口、哈尔滨、荆门等地在进口冷链食品或其外包装中检出新冠病毒……显然，与人类文明共成长的病毒不仅懂得了韬光养晦，更学会了暗度陈仓——它借助冷链漂洋过海“侵入”沿海地区，又通过物流翻山越岭“潜入”内陆腹地。
三
随着“冷链传毒”愈演愈烈，进口冷链食品安全问题引起了公众的格外关注。在国内疫情渐趋平稳的情况下，因为进口冷链食品染疫而带来极大的病毒“以物传人”风险，这不免引来了一些质疑声：“国外疫情那么严重，为什么还要进口如此高风险的冷链食品？”
这一问，不禁让我想起疫情初期在很多省市在准备复工复产时，也曾有人发出疑问：疫情尚不明朗就恢复生产，如果重蹈覆辙岂不得不偿失？
确实，复工复产注定会增加接触感染的风险，但如果继续停工停产居家抗疫，简单来说就是肯定会有很多人因此无法正常生活。如果大范围人员失业，经济负增长，便会直接威胁金融和社会稳定。“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家要存续，国要发展，社会要进步，就必须“一手抓疫情防控，一手抓复工复产”。
纵观世界，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就如同一只巨大的“黑天鹅”冲击着全球市场。受其影响，全球供应链出现紊乱，世界经济格局暗流涌动，原有运行秩序酝酿巨变。如果我们关起大门或许也能自给自足些时日，但“闭关锁国”的历史不能忘记。面对错综复杂的国际局势，我们不能坐井观天，更不能闭门造车；面对严峻异常的疫情态势，我们不能明哲保身，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因为身在“地球村”的我们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大疫当前，唯有同仇敌忾顺势而为、枕戈待旦稳中求进才是沧桑正道。
面对这场百年来最严重的疫情所带来的新风险和新挑战，国家在“六稳”的基础上提出了“保居民就业、保基本民生、保市场主体、保粮食能源安全、保产业链供应链稳定、保基层运转”的新任务。而冲在进口冷链作业最前沿的港口航运业正是我国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产业，也是“世界经济走向的晴雨表”，它对保障我国经济正常运转、保障国际供应链安全、保障人们正常生活需要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据统计，我国“外贸进出口货运量的90%以上是通过海运完成，去年达到了最高到95%”。由于受新冠疫情影响，为保障市场供应、稳定价格，我国2020年上半年的肉类进口总量已经超过去年全年水平，预计今年全年肉类进口总量将创历史新高。要知道从2011年起我国就已成为全球第一大食品农产品进口市场，这个市场的背后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聚集了众多的从业者，可以说涉及到千家万户。因此，作为连接国内国际贸易的枢纽，港口航运业承担着服务国家“六稳”“六保”，助力构建“大循环、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重要使命，所以港口才“在明知风险巨大的情况下，仍旧顶着海上防输入的巨大压力，站到了继续服务经济发展的最前沿”。
四
港口引航，作为港口生产的第一道和最后一道工序，更是冲在了水上国门疫情防控的最前线。
引航，曾被定义为仅次于试飞员和矿工的“世界第三大危险职业”。说实在话，此前我对“危险”的理解主要局限在引航员上下船攀爬引航梯时的坠落或其他意外伤害风险和由通航环境复杂化、船舶设备老旧化等因素所带来的事故风险。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意识到被誉为“水上国门形象第一人”的引航员作为到港外籍船舶的第一个“接触者”，稍有不慎就极有可能会成为“外来”病毒“入侵”的“国际通道”。回溯历史我们知道，伴随人类文明而生的疫从未远离，它就躲在某个角落里等待“东山再起”，因此，引航员在引领外轮进出港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面临着病毒跨境传播的潜在风险。特别是在新冠疫情“大行其道”的当下时刻，在国外哀鸿遍野疫情愈演愈烈的当前形势下，引航员所面临的风险和所承受的压力更是空前加剧。
且看广州港，六十余海里航路漫漫且修远兮，我们一年四季昼夜不停地穿梭在这里。对引航员来说，平日里攀爬几层楼高的垂直引航软梯本身就已“道阻且长”，更别说再穿着一身臃肿的防护服是何等的举步维艰了。疫情期间，我们除了要一如往常地面对舳舻千里帆樯林立的高密度局面，面对雷轰电掣风狂雨骤的强对流天气，还要在穿戴防护装备“外防输入”的同时时刻提防烈日炎炎海天云蒸的高温高湿环境所可能导致的脱水、中暑等身体伤害。不仅如此，由于广州港航道狭长，单次引航作业平均都要五六个小时以上，疫情期间为了最大限度减少接触，我们尽量调整自己的身体“不进不出”，实在饥肠辘辘就随便垫两口自备“干粮”，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冷一口热一口地过了春夏又入了秋冬……随着疫情防控常态化，这些所累积的身体损耗不言而喻，但相比之下，无形的病毒所带来的精神压力更是难以承受之重。
但即便如此，我们依然在坚守，坚守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引航一线，坚守在这鲜向外人道说的港口前沿。因为我们知道，引航不仅是连接船舶和港口的纽带，更是联通中国和世界的桥梁。因为我们知道，我们不仅肩负家庭责任和社会重托，更担负祖国和人民赋予的神圣职责。
维护引航主权，我们三百六十五天奋战一线。
做好个人防护，我们保持安全距离礼迎来船。
坚守水上国门，我们“疫”往无前筑牢防线！
任凭风云变幻，我们为国引航初心永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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